那个叫子混的折了支柳条,抛给裴绍,自己将琴搁到膝盖上,行云流水般抚了起来。每轮柳条传到君羽手里,她都跟扔炸药包似的,心里一直默默叨念。千万别给我啊千万别给我。
“在秦淮河边的酒肆。”
少女掏出胸前的护身玉佩,看了一眼,转头欣赏着机窗外的万里云海ร。扩音器在头顶响起,提醒旅客下一站即将抵达“南京位于江苏省,古称金陵,曾书写了历史上的六朝繁华……”
这年的石榴花开的异常繁茂,双瓣叠缛,风一吹似若绯雪。民间传言乃ี是吉兆,天降祥瑞,即将有红鸾入主东宫。
风乍起,吹的落花满院子乱飞,几个小婢人拄着笤帚,三三两两地说笑,也不甚用心。
“溜奸耍懒,倒有闲工夫在这瞎闹?”梧桐树后边晃出一个女人,姜黄色的裹裙,盘髻里簪着八宝衔珠金步摇。单从这身妆束推断,应是东堂的老宫人玉姑。
“屉儿,纳采的礼单都备齐了么?”
“姑姑放心,除了鸳鸯九子墨和五色丝在赶织外,都已经齐全了。”
“那太子的朱冠蟒袍呢?”
“丝造坊刚ธ送来衣样,这会儿正在量身裁剪。”
玉姑一听不由á皱眉“不是早让你们准备么เ?再过几日就大婚了,蟒袍还赶不出来,让老身怎么给淑媛娘娘交代?”
小婢扑通一声跪下“不是小的偷懒,实在是赶的太急,丝造坊织不出来。”
“这些你不用给老身说,来人,将她押到刑é斋去等候落!”玉姑给左ุ右一使眼色,两个宦官就要来拖地上的小婢。屉儿吓得尖叫后退,头都扯散了。
“慢着!”轻喝声乍然响起,一抹淡薄身形绕过桐阴绿午,从石榴树后转了出来。君羽今日换了春衫,淡柳色的衣裙轻盈如纱,墨绢般的不束不绾,长长垂在腰后。
众人见状,赶忙恭身跪拜“参见公主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她略一挥手,径直朝屉儿走过去。屉儿以为又要挨责,伏着身微微抽泣,不愿意起来。君羽只好转身问玉姑“她犯了什么错,让你这样责罚她?”
“回公主ว,这小蹄子偷懒耍滑,老身命她为ฦ太子织造新า婚蟒袍,她居然一月都赶不出来。”
君羽听罢,挑了挑眉“所以,你就为ฦ这点小事惩罚她?”
玉姑道“公主,太子大婚这是天大的喜福,怎能算是小事呢?”
君羽闻言一怔,心想太子即将大婚了,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没露过面,不如借此机会去东堂逛逛,顺便看他长的什么模样。
打定注意,她笑着对玉姑说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我先去太子哥哥那看一看,他要是决定惩罚屉儿,你再打她也不迟。”
“这……”玉姑面有难色,“这件事情恐怕太子插不上手。”
“为什么?屉儿是他的人,他为什么เ不管?”
“总之ใ,您去了就明白看经典来——书农书库。”所有人都垂下头,不敢正面回答她的问题,君羽愈觉得他们古怪,然而又不方便问太多,只好一个人朝东堂走去。
穿过曲静回廊,便到了太子所居的太极宫。殿里空荡荡的,悬着通天彻底的五色纱帐,披红挂绿不像宫室,反而像巫ใ师作法的道场。角落里四处摆着瓶瓶罐罐,金银珠宝散落一地。
奇怪,这里的人呢?难道都被打劫了?
一种恐怖的预感笼罩心头。突然咕咚一声,玉白罐子从头顶砸下来,君羽急忙闪身,躲过了这一劫。罐子碎裂ฐ的余音还在耳边回响,听来有些阴气森森。
帘帐后有什么เ东西在蛹动,君羽纳闷地走过去,一把掀开。帘后的东西猛然向前一倾,从里面骨碌滚出个巨大肉团。那肉团被纱帐裹着,蠕了蠕,慢慢从锦缎里探出肥硕的头颅。
君羽吓得连忙后退。那人皱了皱肥大的肉鼻头,甚是委屈,眼泪扑簌簌淌了下来。脸上原本就涂了很厚的胭脂和白粉,经手一揉,彻底变成了红白相间的大花猫。
她这才看清,他虽然涂脂抹粉,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。硕大的头上扎满小辫,用各色丝带缠着,活脱脱像个马戏团的小丑。世上再没有比这一幕更滑稽的场面,君羽不禁捂住嘴,扑哧笑出声来。
“啊!”一声尖叫,几个穿碧纱裙ำ的宫女奔过来,手忙脚乱地想将地上的人拉起来,可男ç子太重,反将她们压翻在地。他越哭的凶,仿佛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笑话。君羽笑容渐渐僵硬,有些尴尬地停住。
她走过去,将男子扶起来,旁边的宫女感激地点了一下头。
“太子,不哭了哦,有没有摔疼啊?奴婢给你唱曲儿好不好?”那ว宫女掏出手绢,擦干男ç子脸上的泪,像哄小孩一样把他搂到怀里。男子肥硕的脸贴她的胸前,一会又呲出牙,嘿嘿傻笑。
他——就是传说中ณ的太子司马德宗?君羽几乎ๆ不敢相信自己้的眼睛,这个疯子就是王神爱的夫君,大晋朝未来的皇帝ຓ?一抹异样的失落在心底升起,不知道是该替司马德宗庆幸,还是替王神爱悲哀。
“公主见笑了,太子最近神思失常,经常无缘无辜的打骂别人。您是千金之躯,还是快点离开吧,以免遭受意外。”几个宫女用臂禁锢着司马德宗,尽量不让他胡乱ກ触动。她们身形瘦弱,看样子就没有多少力气,白皙地脸上乌ไ青淤紫,无一例外地挂了彩。
一股怒气涌上心头,这偌大的太极宫里就没有宦官吗,凭什么让几个ฐ弱女子照顾一个疯太子。君羽没有挪动脚๐步,反而关切地问她们“这里的太监呢,为什么只留你们几个ฐ人?”
这一问,那些小婢女们都泛红了眼眶,瑟瑟抽噎起来。有个胆子大的告诉她“太子疯起来,力气奇大,下手又重,太监侍卫任谁也拦不住。我们有个叫柳叶儿的姊妹,前几天就被他活活打死了,谁还敢来这宫里当差ๆ。我们命苦,大约离死期也不远了。”
“那疯的时候,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?”
“我们做下人的,哪里敢关太子,公主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儿漏出去,要让玉姑听见,我们少不得又该捱骂。”
从太极东堂出来,伴着碌碌钟鸣,君羽向日光深处走去。步履缓缓沉重,方才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ใ不去,无端惹人心烦。这几日接触的女子,不是忍辱负气就是命运不济,受了委屈只能和泪咽下,从不敢为ฦ自己争取什么。连她出宫游玩一天,都被骂作行为浪荡,而那些男人花天酒地妻妾共与,甚至连疯子都能ม娶亲,哪还有一点人伦道理?
如果找不到那块玉佩,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个鬼地方忍气吞声?
正胡思乱想,不觉已๐走到霞光亭,此时已是日落夕照,艳色晚霞洒在湖面上,有一种纸醉金迷的绚丽。远远看见亭中ณ立着一个人影,伶仃消瘦。
君羽认出她的形貌,忍不住胸ถ口一窒,艰难地唤了声“神爱姐。”
女子闻声回,湖风吹乱她满头长,一任青丝扑面。几天不见,她似乎ๆ憔悴了不少,面色愈渐苍白,但依然美的纤尘不染。
“怎么,公主今天看起来无精打采的,谁惹你了么เ?”王神爱牵起唇角,伸手帮君羽把额上遮挡的丝抚开。那动作优雅的,像一纫蒲柳轻柔有致。
君羽别过脸去,任由那ว些无法言明的思绪在心中暗自汹涌。腥涩的湖风扑面而来,她将两臂撑在围栏上,用手托住下巴๒。
此间无话,王神爱抚摩着她柔软的背,笑着说“听说,上月你去了我们王家?”
“嗯。”君羽敷衍地应了一声。听她又问“是练之ใ带你去的?”
“嗯。”依旧是心不在焉地答。
“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,是不是……”
“神爱姐!”君羽终于忍不住截断话,回盯着她的瞳眸,仿佛像把刀直剖进心里。“听说你就要和太子完婚了,是不是真的?”
王神爱一怔,清亮的眸光瞬时黯敛下去,像风沙吹过的天空,有种说不出的寂寥。“对,日子都已经订好了,这个月廿十四,是个良辰吉时。”
“那ว你真的情愿当太子妃吗?”
王神爱苦笑一声,叹息道“有何情不情愿,凤銮宝座不是谁都想坐上去的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