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还飘着小雪，他背对着她。
“荷衣，你在这里。”他轻轻地道。
原本她该熄掉客厅悼炉以节省木炭，她却没有这样做。
可她实在是喜欢那ว只红宝石玫瑰一般的颜色，就算是打算盘之余，用眼的余光扫过自己修长的中指，指环上的那一点浅红也会引起她的一份轻轻的满足。她已过了少女的年纪，给阿尔曼生了两个儿子，但她的身材看起来还修长窈窕得好象是少女。这是她最为自得的地方。所以每当她坐在柜台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大厅里的客人时，她总能遇到เ几个大胆男人的眼光。然后她便去添酒，去说几句话，这些原先打算只住一天的男人便会留下来，多住几天。
荷衣悄悄道：“他的功夫一定不错。”说罢，却觉得她的描述太过玄虚。至少她知道慕容无风走路的样子。一个人若有那么一双腿，练什么功夫就难如登天。
陌生人摇了摇头：“当然不是。”
回来时，慕容无风已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，到了晚上，却又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。一连高热了三日，躺在床上只是胡言乱言，直吓得荷衣六神无主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，衣不解带着照ั顾他。山木与陆渐风两ä人心中愧然，竟一改平日作派，非旦时时过来嘘寒问暖，主动地做好一日三餐，连端汤倒水之事也一概ฐ应承过来。
她大惊失色，袖子一挥，白练飞出，要将他卷回来。
荷衣眉头一拧，道：“为什么เ动不得？”
只听得黑暗中刀声四起，山水似已与那瞎子打成了一片。荷衣便趁乱ກ溜进了另外一道窄门。
于是她只好敲了敲门。
荷衣又点点头。
虽被人在众目睽睽之ใ下抱将下来，他的神色却有一种罕见的沉着和尊严。
“好象说过。”她记得慕容无风好象并没有说过贺回什么好话。
难道我还没有死？！
一切如旧。他按时早ຉ起，按时批改完了医案，按时巡诊，按例出席医会，下午他自己้手中的两个病人也已๐脱离了危险，转到陈策的手下看护。
在身体极度虚弱的头几天，他全靠着荷衣早晨输给他的一点真气坚持着一整天的工作。
“山道很宽，可以骑马，只是最顶的那ว一段路却要步行。”
她原本还想接着骂，荷衣的剑已到了她的鼻尖，淡淡道：“如果你再说他一个字，我就削掉你的鼻子。其实，何止是你的鼻子。”
当晚，竹梧院里所有的走廊都已๐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。
歪嘴赵绕过桌台，走到他面前，看见他坐在轮椅上，不禁微微一愣。
“慕容无风，趁我还没死，咱们聊领ๆ吧。”莫名地，忽然有了一丝惆怅，为什么相聚总是这么เ短，离别却这样长？她轻轻地道：“你说，我穿红衣裳……好不好看？”
他掏出小瓶，一口吞下好几粒药丸。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开始攫住他，他靠在椅背上，开始吃力地呼吸着。
“嗯，那就好那就好。”
“我这身子……害人害已地拖了这些年，也算是折腾得够了。如今，谷里的事……有几位总管商量着办，我很放心。以后医务上，谷外由á陈大夫主持，谷内由蔡ກ大夫主持，大伙儿好好合作，云梦谷便是没有慕容无风，也……也转得下去。”
“这园子里种着木樨，我一闻就头昏。”她气呼呼地说道。
“唔。”他随口答了一声：“还有什么事么？”
“粗知一二。这几年来，我们一直都在等他死的消เ息。只不过近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已。”她笑得很得意：“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，才等到เ他单独出谷的机会？”
高个显然不买同伴的帐，道：“我偏要上去看一看，究竟是什么เ人在这里撒野。”没等同伴回口，他的人已经一溜烟的窜了上去。没过多久，只听见“砰”的一声，又掉下来一个人。楼下的黑衣人伸手一接，正是自己的同伴，脸已经被人打出了血，便将他扶了起来，道：“叫你别ี上去，你偏不信。非让别人把你的脸打破了才好。”那高个青年显然不服输，用手把脸上的血一抹，将同伴一推，又冲了上去。
慕容无风道：“我开出的药方，他们怎么เ敢不喝？”
“是。”
荷衣一愣，道：“阁下是？”
他紧紧双眼，仿佛又看见了刀光……看见唐十将一种带着麝香气味的敷料贴在他的伤口上。
那是唐门独制的“凤仙花膏”。可以立即止血封住血管，却又含着一种慢毒。三个时辰的充分吸收之ใ后，慢毒体内，逢阴寒之时必要发作，痛如附骨之疽。
这原本是薛家的成名配方，是最好最珍贵的金创น药。使用时却一定要配上一种叫做“晚香”的花粉来消去花膏里的毒素。但唐十故意没有用上它。
三个时辰之内还有七八种补救的法子，三个时辰之后慢毒入体，治愈则ท毫无希望。
虽然每一种毒药几乎都有解法，但时间是最重要的因素。时机一错，毒性发作，便回天无力。
他悄悄地爬到车厢的另一个角落，远离熟ງ睡着的荷衣。然后身子倒了下来，可怕地抽搐着。一边抽搐一边呕吐。五脏六肺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转了过来。
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怕，希望这个ฐ时候谁也不要看见他。
正在他痛苦万状的时候，马车忽然飞驰了片刻๑，忽然又变缓，然后四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，吆喝声，驼铃声音，女人惊惶的叫声。
“无风，是响马来了么？”他听见她呼道。
然后车厢外一个波斯人大吼一声：“响马来啦！女人、小孩全进马车，男人统统出来！”
他的身体却倦缩在一角，不停地抽搐着，荷衣将他抱回软垫，死死地按住他，将药丸塞入他的嘴里。幸亏她的手指闪得快，已在半昏厥状态下的慕容无风几乎一口要将她的手指咬下来。
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发作，在天山上他就发作过好几次。就是今天，这也已是第二次。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他的伤口一定有什么เ地方不对劲，却又不敢多问。
每当这个时候，他就一直咬着牙，绝不发出半点□。但他的样子却实在让人看了心酸。她只好替他换了一件上衣，将沾着呕吐余沥的衫子扔到เ一边。用两层毯子将他的全身裹紧。
“你……为ฦ什么还不出去帮忙？”喘息了片刻๑，疼痛渐缓，他终于道。
“你病了……”她叹道：“我不能离开你。”
“我没事了。”他咳嗽ณ着道：“我是个男ç人，却没法……没法出去，希望你能替我出去。”
那句“男ç人统统出来”的话，着实让他听了刺心。
荷衣点点头，将火盆移到他的身旁้，道：“你自己小心，我去了。”
虽已疲惫不堪，巨痛不止，他无法入睡，只好瞪大眼睛，浑身无力地躺在车上。
荷衣刚走不久，车子忽然一沉，一个ฐ男人弯着腰走了进来。
他抬眼一瞧，是顾十三。
“她要我在这里看着你。”顾十三抱着剑坐到他的身边，面无表情地道。
“多谢，不必。”他躺在垫子上，咬着牙，冷冷地道：“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好。”
他一点也不想别ี人看见他现在这个ฐ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