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。”
“嗯，小的明白。”福能儿忙点着头，又忍不住小声问了句，“爷，您这是……”
就如刚才与丹彤说透了，那平日最是爽利的丫头也是絮絮说道，一说他不省事，只知自己瞎寻思，人家的心说不定还挂在天边儿，他这里九成是空牵挂；二说她新孀之人，又有公婆在，若是行事谨慎还罢，但凡有闪失，便是万劫难复。
至于如何最终成事，承泽不由微微蹙眉……叔嫂结缘本就有违人伦，兄长一去，一个孝字更将她推上了寡母之位。犹记出殡那天老太太命他大礼拜过，这一跪，一去千里……老太太这是在人前摆正了易家的规矩，而规矩二字，正是老人家生平最重。早ຉ年随老太爷征战，戎马倥偬，心中执念便是军令如山，军纪如铁，违者罚，抗者死！想到这里，承泽心底一股寒意，老太太治家如治军，赏得重，罚得狠，不苟分毫。大丧之初ม那般狠绝，一瞬恍念怕是动了杀心的，之后那苦寒的折磨也是在罚她不遵嘱、“明知故犯”。
贺府弘毅轩。
正是午饭时分，饭桌旁青蔓小心而麻利地布置着：清蒸鹅掌、四喜丸子、酱爆鸡丁，清炒笋片、小虾丸ฤ青菜汤，还有热腾腾刚出笼的小汤包。正午的日头照进来暖暖映了一身，衬得那发烫的双颊越显红，额头鼻尖一层细汗也更莹莹闪闪的。人显见已忙碌许久ื，可脸上却是透着暖心的笑意。杯盘碗盏，仔仔细细，都是他惯使的；汤羹菜肴，精精心心，皆是他偏好的。只要他今儿能多吃一口，多少工夫多少累都值得。
承泽心里嘟囔着，牢骚着，手中却是万分小心，轻轻抹去穿插其中棋子，不敢触碰那ว二十五个黑子。其实这二十五个ฐ点，点点都烂熟ງ于心，可他就是不想打散……
她终究是来了，来看他，还特意做了汤。那汤是什么滋味他不记得了，只记得看见她，那火烧火燎的病痛就悄悄藏了，只是甜润润的清爽。守着她，从里到外都是适宜，都是暖，不饿，也不疼……
难怪老太太当初千寻万寻寻到慕峻延寻到她，竟是撇开老大提前想到เ了承泽，本是多么匹配的一对儿，却怎料老天实在不开眼给了个作死的八字，生生断了缘分。便是如此，老太太也舍不得放她，终是娶进门。结果……唉，还真是作死了，难不成，她确是大克？
接到姨娘的信儿，静香已是忐忑了半天。今儿一早莲心去延寿斋送东西便带了消息来说二爷病了。初一听，她应了一声，悬了两日的心终是落了地……
“那你呢？”
看他站起身往里间儿去，脚步颓๙颓的，青蔓也赶紧跟了过去，他要怎样睡？平日是不忌三爷在他床上小憩，可这要两人一起再怎么也是不便，更况那被褥……正琢磨该如何安置，眼前只帘子一挑，不待再跟已是落下，她刚ธ要抬手，里面已栓了门。
静香从画案上抬头，见荷叶儿手中一件浅紫绣梅的褙子，轻轻摇头，“太艳了。”
看静香一个字不再多，低头继续专心画，莲心走过去接了那ว衣裳。看那浅紫的薄绸透着盈盈粉嫩，领口处的绿萼没有梅枝，只是几片绽开的花瓣，上好的银丝线绣得玉润饱满，缀得整件衣裳雅中带俏、柔中显媚。心想这若是穿在小姐身上，再配了那ว雪白的肌肤，清眉秀目，该是如何出挑……这么想着又摇了摇头，轻声跟荷叶儿说，“这怕是给往后的，如今，先放放吧。”
“嘘。”蓝月儿示意春燕悄声。
蓝月儿没搭话，却是两道柳眉紧蹙，虽则知道自己้的儿子实在不是个硬气习武的料，也知道承泽是恨他不成器，可看那小脸上鼻涕眼泪的还是心疼得不得了，竟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死去的大房，怎的就娘儿俩都该受人家的气？胸口的气不耐，手中的帕子也越拧越紧ู，想着这就过去好好替儿子挣口气，数落那ว承泽两句！凭他是什么เ嫡房孙，毕竟是小辈，老易家再不理会她这姨娘也得长幼有序！
“嗯？”看他这风风火火又一脸带笑，静香实在不懂，“这是要做什么去？”
“什么？”静香闻言也是惊喜，“真的？？”
青蔓一怔，看着红玉实在不知她这番话从何而来，易府除了曾跟在老太爷身边的几家子守做了家奴，所有的下人没有卖身的，都是几年的契，到了不想走的再续，可但凡是女孩儿，到了二十便是再怎么府里都不会留，多给一年的工ื钱打发回家，若是没家也要另安排了出府嫁人。如今于红玉，大爷走了，她伤心伤身，老太太可怜她，接在身边让她将养，也是想着养好了再好好安置她，可她怎么说的这么惨，这么狠，像是再没了退路……
“难为？”红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，那眼底的枯燥忽地泛了红，“原是难为的，如今我不觉难了，横竖只一条路，谁还拦得住我。”
怎的会有这种事？？热燥燥的心里直喊闹鬼！自幼！他可是自幼便摆棋谱！虽说并未当真钻研，可时至今日别说是一般府中玩乐，便是在将军府会友对弈，他也是绝多得势！原本一个玩物，况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，本就想着要让几局哄她高兴，暂且忘记此刻的苦境，可谁知自今晨开局，整整二十局，他非但一局未赢，竟是屡屡投子认输，输了个通透！输给女流之辈！输给嫂嫂！输给个比他还年幼两ä岁的小嫂嫂！往后说出去，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放？！
承泽越想越羞，越想越臊，一脚踢开床边的凳子，铛啷啷，圆滚滚地滚远去。
等了一会儿，床上又没了动静。他起身，见她依然闭着眼睛，眉却微微相蹙。俯身贴近再探那ว呼吸，已是沉中带浊，急缓不定。看来她已从昏迷中醒来，只是太累็，太乏，不由得便入了睡梦，却又不安稳，眼帘与睫毛都微微在抖。承泽看她蜷缩在被中，像只病弱的小猫，却是如此浊重的呼吸，心又疑，多年习武，略懂医道，遂重拾了她的手，轻轻把着。
趁着夜浓，府中沉寂，承泽又悄悄潜回自己房中，取了针包，又拿了药，想起那ว房中阴冷，觉得该取些碳并手炉和脚炉，可又一想此时嫂嫂依然心惊睡不安稳，若是醒来看到自己莫明睡在内室床上，又回想到那似有非有的黑衣人定会吓坏她。这么想着便又心急，只随身带了针和药急急往回赶。
承泽长吁了一口气，心里突然记起娘亲当年口中ณ的一个词，造孽……
“两次？”承泽冷笑，“一日一餐，两ä次，那就是近三日不食了，回了又能怎样？去收尸？”
承泽赶紧走过去挨着老人家坐在榻上，握了她干瘦的手，“老太太，”
“不妨，夜里读。”
“哦。”慕峻延应了一声，本想再问回来这些日子可曾好生上药，怎么还是落了疤痕，却又顾忌易家兄弟近在身边，人家大丧之时再多问自家事实在不妥，便也罢了。
“静儿，能借一步说话吗？”
“听说什么？”
承泽轻舒了口气，没搭话。这是意料é之中的，只是，这么久，她在做什么……
“既如此，寂善大师迎入轩静苑小厅便是。”话未断，老太太开口。
蓝月儿被一口噎住，轻轻捻了一下手中的帕子，略一瞥，见老太太没有扭头递了平日那般眼神，心中那口闷气儿一舒，略低的头也抬了起来。别的都罢了，她最不耐的就是老太太的眼神，一个字没有，便让人觉得自己比那街上的叫花子、青楼ä里的女人更不如。心想，今儿这老东西是看顺眼自己了，多亏了这一身孝。
看她静静地候了，他才抬步。走到近前，递了一眼给荷叶儿。看二爷颓颓低着头，再不似平日霸道，荷叶儿也不敢争，悄悄离开。
夜静，夜也暗，漆黑静谧中人的心没了拘束，眼睛似也恍惚了判断，一步近，他便触到了她发间那朵小小的珠簪，凉凉的……
暖暖淡香，幽幽绵绵，他不敢用力，屏了气，轻轻地嗅，让她……缓缓沁入……是了，这便是他的病根，他的良药，比存着的那缕痴念还入心髓，医他的疾，疗他的苦……蚀他的魂……
她想退，他不依……
“二叔。”道福行礼，膝却屈不下，这福只得不全。
他没有接，却也不好说她不是，毕竟这是自己再三“嘱咐”的礼ึ数。
“二叔找我有事？”不能看他，太近，一抬头，怕更不妥……
“你……”听她冷清，他的心更不适，“那ว天……那天是我话重了。”
她微微一怔，“二叔哪里话，那天多谢二叔提点。”
他苦笑笑，“一定要拿话来揶揄我？”
“这是怎么说？我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他轻声制ๆ止，“你觉得怎样妥当便怎样，我不多话了。今儿来，是有事跟你说。”
“……二叔请讲。”
“待贺老将军从京中ณ回来，我……”一句简单的话怎的竟是难出口，他又沉了沉气，“我就要走了。”
“是么？”
“嗯，这一去，怕是要到เ年底老太太寿辰才能再回来。”
“哦……”心落落，不见与不在，总还是不同……
“你……”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，却也感到她轻轻垂了眼帘。他心疼，想起广灵寺曾对她诺下再不离开半步，更觉不忍，轻声道，“我也没想到老太太改了主意，可我想着不过就是这半年的光景，将来如何，总要先回府再定。”
“将来如何？”
“许是……许是还想让我进京应试。”
“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