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“1929那年,汽车吸引了我。我学会了开车,就开起卡车来。后来着了迷,不想再回工厂了。我觉得开车有趣多了。就这么过了10่年,也没留神时光是怎么过去的。过得就像做了一场梦。嘿,10年算得了什么:你可以随便问问哪一个上了年纪的人,他可曾发觉日子是怎么เ过去的?一点也不会发觉的!往事就像那迷失在远远的雾中的草原。早晨我出来的时候,四下里什么都是清清楚楚的;可是走了2๐0公里,草原就给烟雾笼罩了,从这边望过去,已经分不清哪儿是树林,哪儿是草原,也分不清哪儿是耕地,哪儿是草地了

“早晨她在上工前两小时把我叫起来,让我好活动活动身子。她知道,酒没有醒,我是什么เ东西也吃不下的。嗯,她就拿出一条酸黄瓜,或者还有什么清淡的东西,又倒了一小杯伏特加,说:‘喝一点儿解解酒吧,安德留แ沙,只是以后别再喝了,我的好人儿。’难道还可以辜负这样的信任吗?我喝干酒,用一双眼睛默默地谢了谢她,又吻了吻她,乖乖地上工去了。如果我在喝醉的时候,她粗声粗气,吵吵闹闹,那么เ,老天爷在上,我到第二天还会去喝个够的。有些家庭就是这样干的,做老婆的傻得很。这种傻婆娘我可见得多了,我知道的。

附近的河滩上,横着一片倒下的篱笆。我在篱笆上坐下来,很想抽支烟,可是,伸手到เ棉袄的右边口袋里一模,才发现那包白海牌纸烟已经湿透,真是懊恼极了。在渡河的时候,波浪ฐ打低沉的船舷上泼进来,混浊的河水一直泼到我的腰部。那时我可没工夫想到纸烟,我得抛下桨,尽快地把水舀出去,使小船不至于沉没。现在却深深地后悔自己的疏忽。我小心翼翼地掏出那包泡过水的烟,蹲下身去,把操湿变黄的烟卷一支支摊在篱笆上。

司机从村庄里放出车子,又走到船旁,拿起桨说:“这个该死的木盆要是在水里不沉掉,大约再过两个钟头可以回来,不会再早ຉ啦。”

“那个头发黑黑的家伙,仔细看看我的靴子,——我那双靴子看上去很不错,——用手指了指,意思是说:‘脱下。’我在地上坐下来,脱了靴子,交给他。他就不客气地从我的手里一把抢了过去。我又解下包脚布๧递给他,并且从脚到เ头地打量他。他可嚷起来了,用他们的话骂着,同时又抓住了冲锋枪。其余的几个ฐ都哈哈大笑起来,接着他们就平静地走开了。只有那个头发黑黑的家伙,在走到大路上以前,回头看了我三次.像一头小狼似的闪亮眼睛,生着气,可是为什么呢?仿佛是我脱了他的靴子,不是他脱๳了我的靴子似的。

“唉,老兄,我可实在没地方躲避。只得走到เ大路上,恶声恶气他用花巧的沃罗涅日土话骂了一阵,开步向西方走去,去当俘虏!…当时叫我走路可实在不行,一个钟头只走了一公里,决不会更多。你心里想往前走,身子却东倒西歪,一步拖一步,好侮喝醉酒的人。走不多远,一队我们的俘虏赶了上来,都是跟我同一师的。约莫有10个德国冲锋枪手押着他们。那ว个领队的赶上了我,一句话不说,就举起冲锋枪,拿枪柄用力朝我头上打了一下。我要是倒下的话,他准会一梭子把我结果在地上,但是我们的弟兄一把抱住了我,把我推到队伍中间,扶着我走了半小时的样子。等到我清醒过来,其中一个ฐ弟兄悄悄地对我说:‘上帝ຓ保佑你,干万别倒下!拼着所有的力气走吧,要不,他们会把你打死的。’我就拼着所有的力气走去。

“太阳一落山,德国人就加强了押送队,卡车又运来了大约20个冲锋枪手,加快速度赶着我们往前走。我们中ณ间那些重伤的,跟不上大伙儿,就在路上被枪毙了。有两个人想逃跑,可是没考虑到,夜里在有月亮的原野上,人家他妈的看得你清清楚楚。嗯,当然啰,这两个也๣被打死了。半夜里,我们来到了一个烧剩了一半的村庄。我们被赶进一座屋顶打坏的教堂里去过夜。石头地上没有一根麦秆,我们大家又都没有大衣,只穿着一身单军衣,因此可铺的东西一层也没有。有几个人连上装都没有穿,只穿着粗布๧衬衣。这些多半是下级指挥员。他们都把军官制服脱掉了,使人家无法认出他们是军官还是战士。还有那些炮手也没有穿军服。他们原来光着身子在大炮旁้边操作,因此就这么光着身子给俘虏了。

“夜里下了好大一场雨,弄得我们个个浑身湿透。教堂中央的圆顶ะ不是被重炮就是被飞机炸毁了,旁边的屋顶也给弹片打得全是窟窿,连祭坛上都找不到一块干燥的地方。这样,我们就只好通夜在教堂里逛来逛去,好像一群羊关在黑暗的羊圈里。半夜里我听到有人推推我的胳膊问:‘同志,你没有受伤吗?’我回答他说:‘你要什么呀,老兄?’他又说:‘我是个军医,也许我能帮你些什么เ忙吗?’我就向他诉苦说,我的左肩在格格地发响,肿了,痛得厉害。他断ษ然地说:‘把装和衬衣脱下。’我就把这些都脱๳下了,他动手用细细的手指在我肩膀上摸着,痛得我眼前发黑。我把牙齿咬得咯吱咯吱响,对他说:‘你准是个兽医,不是给人看病的医生。你这没心肝的,干什么เ在人家痛的地方按得那么重啊?’他却依旧摸着,还恶狠狠地回答说:‘你给我闭嘴!也想来跟我啰嗦。等着吧,还要痛得更厉害些呢。’说着就那么重重地拉动我的胳膊,痛得我眼睛里直冒火星。

“我清醒过来,问道:‘你这是在干什么呀,该死的法西斯ั分子?我这只胳膊让人给打碎了,可你还要那么扯它。’我听到他轻轻地笑了起来,说:‘我还以为ฦ你会用右手打我,没想到倒是个挺老实的小伙子。你那只胳ฑ膊并没有打坏,只是脱๳臼了,可我已经给你摇上了。嗯,现在怎么样,好一些吗?’真的,不知怎的我觉得痛慢慢地消失了。我衷心地向他道了谢,他却继续在黑暗中埃着走过去,悄悄地问:‘有受伤的吗?’瞧吧,这才是真正的医生!他就是当了俘虏,就是在黑暗中ณ,还是干着自己伟大的事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