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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作人文集之追怀故人强烈推荐:

十六年尔汝旧交,追忆还在卯字号,

我看了这封信有点摸不着头脑,不知所说的是凶是吉,当时就写了一点回覆他,此刻๑也记不起是怎么说的了。不久品青就患盲肠炎,进医院去,接着又是肺病,到四月初才出来寄住在东皇城根友人的家里。他给我的第二封信便是出医院后所写,日຅期是四月五日຅,共三张,第二张云:

王君自杀的原因报上也不明了,只说是什么对于时局的悲观。有人说因为ฦ恐怕党军,又说因有朋友们劝他剪辫;这都未必确吧,党军何至于要害他,剪ຘ辫更不必以生死争。我想,王君以头脑清晰的学者而去做遗老弄经学,结果是思想的冲突与精神๰的苦闷,这或者是自杀--至少也是悲观的主因。王君是国学家,但他也研究过西洋学问,知道哲学的意义,并不是专做古人的徒弟的,所以在二十年前๩我们对于他是很有尊敬与希望,不知道怎么一来,王君以一了无关系之“征君”资格而忽然做了遗老,随后还就了“废帝”的师傅之职,一面在学问上也钻到เ“朴学家”的壳里去,全然抛弃了哲学文学去治经史,这在《静庵文集》与《观堂集林》上可以看出变化来。(譬如《文集》中ณ有论《红楼梦》一文,便可以见他对于软文学之ใ了解,虽在研究思索ิ一方面或者《集林》的论文更为成熟。)在王君这样理知发达的人,不会不发现自己生活的矛盾与工作的偏颇,或者简直这都与他的趣味倾向相反而感到一种苦闷--是的,只要略有美感的人决不会自己愿留这一支辫发的,徒以情势牵连莫能ม解脱,终至进退维谷,不能不出于破灭之一途了。一般糊涂卑鄙的遗老,大言辛亥“盗起湖北”及“不忍见国门”云云,而仍出入京津,且进故宫叩见鹿“司令”为ฦ太监说情,此辈全无心肝,始能恬然过其耗子蝗虫之生活,绝非常人所能ม模仿,而王君不慎,贸然从之,终以身殉,亦可悲矣。语云,其作始也๣简,其将毕也巨,学者其以此为ฦ鉴:治学术艺文者须一依自己的本性,坚持勇往,勿涉及政治的意见而改其趋向,终成为二重的生活,身心分裂,趋于毁灭,是为至要也。

虽然是如此。

(192๐5年4๒月作,选自《雨天的书》)

第三,我因为欲得爱,所以创น作…

忘记了是哪一年,不过总是庚子以前的事吧。那时舅父的独子娶亲(神安他们的魂魄,因为夫妇不久都去世了),中表都聚在一处,凡男的十四人,女的七人。其中有一个ฐ人和我是同年同月生的,我称她为ฦ姊1้,她也称我为ฦ兄,我本是一只“丑小鸭”没有一个ฐ人注意的,所以我隐秘的怀抱着的对于她的情意,当然只是单面的,而且我知道她自小许给人家了,不容再有非分之想,但总感着固执的牵引,此刻想起来,倒似乎颇有中古诗人(t肉badour)的余风了。当时我们住在留鹤里,她们住在楼上。白天里她们不在房里的时候,我们几个较为年少的人便“乘虚内犯”走上楼去掠夺东西吃。有一次大家在楼上跳闹,我仿佛无意似的拿起她的一件雪青纺绸衫穿了跳舞起来,她的一个兄弟也一同闹着,不曾看出什么เ破绽来,是我很得意的一件事。后来读木下垄太郎的《食后之歇》,看到เ一首《绎绢里》不禁又引起我的感触——

“杨家的三姑娘患霍乱死了。”

他在北京只住了四个ฐ月,但早已感到沙漠上的枯寂了。我们所缺乏的,的确是心情上的润泽,然而不是他这敏感的不幸诗人也不能这样明显的感着,因为我们自己已๐经如仙人掌类似的习惯于干枯了。爱罗君虽然被日本政府驱逐出来,但他仍然怀恋着那“日຅出的国,花的国”的日本。初夏的一天下午,我同他在沟沿一带,踏着柔细的灰沙,在柳阴下走着,提起将来或有机会可以重往日本的话,他力说日本决不再准他去,但我因此却很明了地看出他的对于日本的恋慕。他既ຂ然这样的恋着日本,当然不能长久安住在中原的平野上的了。(这是趣味上的,并不是政治上的理由á。)

怎样的一个ฐ人呢?或者我曾经见过也๣未可知,但是现在不能知道了。

八,岭表录异(未刊â)。

九,汉画石刻(未完成)。

乙๗部

一,小说:《呐喊》,《彷惶》。

二,散文:《朝华夕拾》,等。

这些工作的成就有大小,但无不有其独得之处,而其起因亦往往很是久远,其治学与创作的态度与别ี人颇多不同,我以为这是最可注意的事。豫才从小就喜欢书画ฑ,--这并不是书家画师的墨宝,乃是普通的一册一册的线装书๰与画谱。最初买不起书,只好借了绣像小说来看。光绪癸已祖父因事下狱,一家分散,我和豫才被寄存在大舅父家里,住在皇甫庄,是范啸风的隔壁,后来搬往小皋步,即秦秋渔的娱园的厢房。这大约还是在皇甫庄的时候,豫才向表兄借来一册《荡寇志》的绣像,买຀了些叫作吴公纸的一种毛太纸来,一张张的影描,订成一大本,随后仿佛记得以一二百文钱的代价卖给书房里的同窗了。回家以后还影写了好些画谱,还记得有一次在堂前廊下影描马镜江的《诗中画》,或是王冶梅的《三十六赏心乐事》,描了一半暂时他往,祖母看了好玩,就去画了几笔,却画坏了,豫才扯去另画,祖母有点怅然。后来压岁钱๥等等略有积蓄,于是开始买书,不再借抄了。顶早买到เ的大约是两册石印本冈元凤所著的《毛诗品物图考》,这书最初ม也是在皇甫庄见到,非常欲羡,在大街的书店买来一部ຖ,偶然有点纸破或墨污,总不能ม满意,便拿去掉换,至再至三,直到伙计烦厌了,戏弄说,这比姊姊的面孔还白呢,何必掉换,乃愤然出来,不再去买书。这书店大约不是墨润堂,却是邻近的奎照楼吧。这回换来的书好像又有什么毛病,记得还减价以一角小洋卖给同窗,再贴补一角去另买了一部。画ฑ谱方แ面那ว时的石印本大抵陆续都买了,《芥子园画传》自不必说,可是却也不曾自己学了画。此外陈淏子的《花镜》恐怕是买来的第一部书,是用了二百文钱从一个ฐ同窗的本家那里得来的。家中原有几箱藏书,却多是经史及举业的正经书๰,也有些小说如《聊斋志异》,《夜谈随录》,以至《三国演义แ》,《绿野仙踪》等,其余想看的须得自己来买添,我记得这里边有《西阳杂俎》,《容斋随笔》,《辍耕录》,《池北偶谈》,《六朝事迹类编》“二酉堂丛书”《金石存》,《徐霞客游记》等。新年出城拜岁,来回总要一整天,船中ณ枯坐无聊,只好看书消遣,那时放在“帽盒”中ณ带了去的大抵是《游记》或《金石存》,--后者自然是石印本,前者乃是图书集成局的扁体字的。《唐代丛书》买不起,托人去转借来看过一遍,我很佩服那里的一篇《黑心符》,钞ๆ了《平泉草木记》,豫才则抄了三卷《茶经》和《五木经》。好容易凑了块把钱,买来一部ຖ小丛书,共二十四册,现在头本已缺无຀可查考,但据每册上特请一位族叔题的字,或者名为“艺苑裙ำ华”吧,当时很是珍重耽读,说来也很可怜,这原来乃是书๰估从《龙威秘书๰》中随意抽取,杂凑而成的一碗“拼拢拗羹”而已。这些事情都很琐屑,可是影响却颇不小,它就“奠定”了半生学问事业的倾向,在趣味上到เ了晚年也还留แ下好些明了的痕迹。

戊戌往南京,由á水师改人陆师๲附设的路矿学堂,至辛丑毕业派往日本留学,此三年中ณ专习科学,对于旧籍不甚注意,但所作随笔及诗文盖亦不少,在我的旧日记中略有录存。如戊ຘ戌年作《臭剑生杂记》四则云:

“行人于斜日将堕之ใ时,瞑色逼人,四顾ุ满目非故乡之ใ人,细聆满耳皆异乡之ใ语,一念及家乡万里,老亲弱弟必时时相语,谓今当至某处矣,此时真觉柔肠欲断,涕不可仰。故予有句云,日暮客愁集,烟深人语喧,皆所身历,非托诸空言也๣。”

“生鲈๲鱼与新粳米炊熟,鱼须祈่小方块,去骨,加秋油,谓之妒鱼饭。味甚鲜美,名极雅饬,可入林洪《山家清供》。”

“夷人呼茶为梯,闽语也。闽人始贩茶至夷,故夷人效其语也。”

“试烧酒法,以缸一只猛注酒于中,视其上面浮花,顷ั刻迸散净尽者为活酒,味佳,花浮水面不动者为死酒,味减。”又《莳花杂志》二则云:

“晚香玉本名土秘螺斯,出塞外,叶阔似吉祥草,花生穗间,每穗四五球,每球四五朵,色白,至夜尤香,形如喇叭,长寸余,瓣五六七不等,都中最盛。昔圣祖仁皇帝因其名俗,改赐今名。”

“里低母斯,苔类也,取其汁为水,可染蓝ณ色纸,遇酸水则变为红,遇硷水又复为蓝。其色变换不定,西人每以之试验化学。”诗则有庚子年作《莲蓬人》七律,《庚子送灶即事》五绝,各一首,又庚子除夕所作《祭书神๰文》一首,今不具录。辛丑东游后曾寄数诗,均分别录入旧日຅记中,大约可有十首,此刻也不及查阅了。

在东京的这几年是鲁迅翻译及写作小说之修养时期,详细须得另说,这里为ฦ免得文章线索ิ凌乱,姑且从略。鲁๥迅于庚戌(一九一0年)归国,在杭州两级师范、绍兴第五中ณ学及师范等校教课或办事,民元以后任教育部ຖ佥事,至十四年去职,这是他的工作中心时期,其间又可分为两ä段落,以《新青年》为界。上期重在辑录研究,下期重在创作,可是精神还是一贯,用旧ງ话来说可云不求闻达。鲁迅向来勤苦作事,为他人所不能ม及,在南京的时候手抄汉译赖耶尔(c·lyell)的《地学浅说》(案即是princນiplesofgeology)两ä大册,图解精密,其他教本称是,但因为ฦ我不感到兴趣,所以都忘记是什么书了。归国后他就开始钞ๆ书,在这几年中不知共有若干种,只是记得的就有《穆天子传》,《南方แ草木状》,《北户录》,《桂海虞衡志》,程瑶田的《释虫小记》,郝郎๰行的《燕子春秋》,《蜂衙小记》与《记海错》,还有从《说邪ิ》抄出的多种。其次是辑书๰。清代辑录古逸书๰的很不少,鲁๥迅所最受影响的还是张介侯的二酉堂吧,如《凉州ะ记》,段(左上匕下火右页ษ)阴铿的集,都是乡邦文献的辑集也๣。(老实说,我很喜欢张君所著书,不但是因为辑古逸书๰收存乡๥邦文献,刻书๰字体也很可喜,近求得其所刻๑《蜀典》,书并不珍贵,却是我所深爱。)他一面翻古书抄唐以前๩小说逸文,一而又抄唐以前๩的越中史地书๰。这方面的成绩第一是一部《会稽郡故书๰杂集》,其中有谢承《会稽先贤传》,虞预《会稽典录》,钟离岫《会稽后贤传记》,贺氏《会稽先贤像赞》,朱育《会稽土地记》,贺循《会稽记》,孔灵符《会稽记》,夏侯曾先《会稽地志》,凡八种,各有小引,卷首有叙,题曰太岁在阏逢摄提格(民国三年甲寅)九๡月既望记,乙๗卯二月刊成,木刻一册。叙中有云:

“幼时尝见武威张澍所辑书๰,于凉土文献撰集甚众,笃恭乡里,尚此之谓,而会稽故籍零落,至今未闻后贤为ฦ之纲纪,乃创就所见书传刺๐取遗篇,累为一帐。”又云:

“书中贤俊之ใ名,言行之迹,风土之美,多有方志所遗,舍此更不可见,用遗邦人,庶几供其景行,不忘于故。”这里辑书的缘起与意思都说的很清楚,但是另外有一点值得注意的,叙文署名“会稽周作人记”向来算是我的撰述,这是什么เ缘故呢?查书๰的时候我也曾帮过一点忙,不过这原是豫才的发意,其一切编排考订,写小引叙文,都是他所做的,起草以至誊清大约有三四遍,也全是自己抄写,到เ了付刊时却不愿出名,说写你的名字吧,这样便照办了,一直拖了二十余年。现在觉得应该说明了,因为这一件小事我以为ฦ很有点意义。这就是证明他做事全不为名誉,只是由于自己的爱好。这是求学问弄艺术的最高的态度,认得鲁迅的人平常所不大能够知道的。其所辑录的古小说逸文也已完成,定名为《古小说钩๗沉》,当初也想用我的名字刊行,可是没有刻板的资财,托书店出版也不成功,至今还是搁着。此外又有一部谢承《后汉书》,因为谢伟平是山阴人的缘故,特为辑集,可惜分量太多,所以未能ม与《故书๰杂集》同时刊â版,这从笃恭乡๥里的见他说来也是一件遗憾的事。豫才因为古小说逸文的搜集,后来能够有《小说史》的著作,说起缘由来很有意思。豫才对于古小说虽然已有十几年的用力,(其动机当然还在小时候所读的书里,)但因为不喜夸示ิ,平常很少有人知道。那时我在北京大学中国文学系做“票຀友”马幼渔君正当主任,有一年叫我讲两小时的小说史,我冒失的答应了回来,同豫才说起,或者由他去教更为方แ便,他说去试试也๣好,于是我去找幼渔换了别的什么เ功课,请豫才教小说史,后来把讲义印了出来,即是那ว一部ຖ书。其后研究小说史的渐多,如胡适之马隅卿郑西谛孙子书诸君,各有收获,有后来居上之概,但那些似只在后半部,即宋以来的章回小说部分,若是唐以前古逸小说的稽考恐怕还没有更详尽的著作,这与《古小说钩๗沉》的工作正是极有关系的。对于画的爱好使他后来喜欢翻印外国的版画ฑ,编选北平的诗笺,为世人所称,但是他半生精力所聚的汉石刻๑画像终于未能编印出来,或者也๣还没有编好吧。

末了我们略谈鲁迅创น作方面的情形。他写小说其实并不始于《狂人日记》,辛亥冬天在家里的时候曾经写过一篇,以东邻๑的富翁为ฦ“模特儿”写革命的前夜的事,性质不明的革命军将要进城,富翁与清客闲汉商议迎降,颇็富于讽刺的色彩。这篇文章未有题名,过了两ä三年由我加了一个ฐ题目与署名,寄给《小说月报》,那ว时还是小册,系恽铁樵编辑,承其覆信大加称赏,登在卷首,可是这年月与题名都完全忘记了,要查民初的几册旧日຅记才可知道。第二次写小说是众所共知的《新青年》时代,所用笔名是鲁迅,在《晨报副镌》为孙伏园每星期日຅写《阿q正传》则ท又署名吧人,所写随感录大抵署名唐俟,我也有一两篇是用这个ฐ署名的,都登在《新青年》上,近来看见有人为鲁迅编一本集子,里边所收就有一篇是我写的,后来又有人选入什么读本内,觉得有点可笑。当时世间颇疑吧人是蒲伯英,鲁迅则终于无从推测,教育部ຖ中有时纷纷议论,毁誉不一,鲁迅就在旁้边,茫然相对,是很有“幽默”趣味的事。他为什么这样做的呢?并不如别ี人所说,因为言论激烈所以匿名,实在只如上文所说不求闻达,但求自由的想或写,不要学者文人的名,自然也๣更不为利ำ,《新青年》是无报酬的,晨报副刊多不过一字一二厘罢了。以这种态度治学问或做创作,这才能够有独到之见,独创之才,有自己的成就,不问工ื作大小都有价值,与制艺异也。鲁๥迅写小说散文又有一特点,为别人所不能ม及者,即对于中国民族๣的深刻๑的观察。大约文人中ณ对于中ณ国民族抱着那样一片黑暗的悲观的难得有第二个人吧。豫才从小喜欢“杂览”读野史最多,受影响亦最大,--譬如读过《曲洧旧闻》里的“因子巷๕”一则,谁会再忘记,会不与《一个ฐ小人物的忏悔》所记的事情同样的留下很深的印象呢?在书๰本里得来的知识上面,又加上亲自从社会里得来的经验,结果便造成一种只有苦痛与黑暗的人生观,让他无条件(除艺术的感觉外)的发现出来,就是那些作品。从这一点说来,《阿q正传》正是他的代表作,但其被普罗批评家所(曾)痛骂也正是应该的。这是寄悲愤绝望于幽默,在从前那篇小文里我曾说用的是显克微支夏目漱石的手法,著者当时看了我的草稿也加以承认的,正如《炭画》一般里边没有一点光与空气,到处是愚与恶,而愚与恶又复厉害到可笑的程度。有些牧歌式的小话都非佳作,《药里》稍露出一点的情热,这是对于死者的,而死者又已是做了“药”了,此外就再也没有东西可以寄托希望与感情。不被礼教吃了肉去就难免被做成“药渣”这是鲁迅对于世间的恐怖,在作品上常表现出来,事实上也๣是如此。讲到这里我的话似乎可以停止了,因为我只想略讲鲁迅的学问艺术上的工ื作的始基,这有些事情是人家所不能ม知道的,至于其他问题能谈的人很多,还不如等他们来谈罢。

廿五年十月廿四日,北平。

(1936๔年10่月作,选自《瓜豆集》)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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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作人文集之追怀故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