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爷!爷!”——
等着爷把爹活活掐死的结果来。
把教室的电线拉出来，在篮球的架上挂两个一百瓦的大灯泡，让整个校园都白炽炽的亮。戏台也不是戏台子，就是在地上垫着几块砖，摘两块门板铺上去，摆下一个ฐ高凳子，由马香林边唱边拉时侯坐，再在那高凳前边摆一稍低的凳，放上一个ฐ壶，倒上一茶缸儿水，这就齐全了。一个ฐ戏台的搭建就有了。台下呢，坐了一大片的丁庄人，有病没病的都来了。吃过饭，就都踩着从庄里通往校园的路，凑着热闹赶来了。
黑鸦鸦的一大片。
丁庄卖血是有着轮回的，依着每个人的年龄、血型和身体状况啥儿的，上至五十岁、下至十八岁的丁庄人，大都了一个采血卡，浅黄色，牛皮纸，寸半宽，二寸长，正面写了你的姓名、年龄、血型和你的常见病，背面画了一份表格儿，登记了你每次卖血的日期和数量。依着这张卡，规定有人三个ฐ月才能卖一次，有人两ä个月才能卖一次。好在着，大都是每月能卖一次血。一部分，因着他们年龄小，十八岁到เ着二十五岁的，身上生血快，也就让他们每半个ฐ月卖上一瓶了。
这样儿，丁庄人卖血就不再方便了，不再能ม端着饭碗边吃、边喝，边把一条胳膊举在半空里，把一个血瓶吊在皮带上，最后饭也吃饱了，一瓶血也抽满了，钱就到เ手了。丁庄人不能如往常样下地时顺ิ路拐脚到เ血站卖上一瓶血，拿着那一张百元的票子对着日光验真假，看见钱票里有伟人头像时，脸上挂着笑，红光灿烂像那ว血瓶在太阳下面闪着的光。
丁庄人不敢相信地望着那些妇女们，脸上的疑惑和城墙一样厚。爹问是真的?又说不会吧。那些妇女冷冷瞟了一眼丁庄人，瞟了一眼爹．便都回家烧饭了。像爹的问话污辱了她们样，她们再也懒得和爹们说话了，走了以后还又扭头很不屑地剜ຄ了爹一眼。
那个三十几岁的妇女就反过来又用疑飘飘的目光望着爹。
局长说：“丁老师，我不让你做别的事，只让你去给丁庄人说说卖血确实不是大不了的事。确实血和泉一样，是越卖越旺呢。就这几句话，就这一点儿事，你不愿替教育局去办是不是?”
局长说：“就是嘛ใ，几句话的事。”
“爹，”我爹瞪着我爷说，“从今后你再提让我在丁庄磕头的事，那你就不是我爹啦，你也别想着让我给你养老送终的事。”
我爹大声说：“爹，你走吧。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真的不是我爹了。”
活人已经到เ了死懒散。死就守在门口上，谁家也都懒โ得再种地，也不出门打工挣钱去，就那么守在家，日日地关着门，闭着户，生怕热病从门外闯进来。其实呢，也在等着热病闯进来。一目一日等，一日一日地守。有人说，谁家有热病，政府就派军用大卡车，把病人拉到甘肃的沙漠活活去埋掉，像传说中当年活埋瘟疫样。明知消เ息是谣言，却在心里还信着。就那么守在家里等，关门闭户地等，一守一等热病就来了，人就死掉了。
地荒了，不去锄。
丁庄的人，他就缩在家里，不再出门了。
灵醒了有云就有雨。
也就散会了。
就都嘻嘻笑着往屋子中央的火边围，往自己还没有架好床、铺好被的教室里走。
我爷从那教室走出来，雪飘在他脸上，像水洒在了他脸上。有风吹，那ว雪不是飘，是被风扔在脸上的，掴在脸上砰砰的响。脸上还有教室里的暖，还带着刚才爷说的一、二、三、四的热劲儿。雪被扔在脸上就化了，和雨滴被风甩在脸上样。
一地白。
茫茫的白。
踩上去吱吱喳喳响的白。
正走着，我叔从后边追上我爷了，他叫了一声“爹”，待我爷扭回身，他说：“我也和别人一块睡那ว大屋子?”
我爷说：“你和我睡到一块吧，那ว屋小，有暖味。”
我叔说：“爹，为ฦ啥让跃进管账目?”
我爷说：“他当过庄里会计呀。”
叔就说：“还不如让我管。”
我爷说：“管这干啥呀?”
叔又说：“好坏我是你儿子，我管着你就放心啦。”
爷便说：“他管我也放心呀。”
二叔就笑了，“其实谁管都一样，都是快死的人，谁也不会在账上有文章。”
父子两个就往大门口的平房里走，拨着雪，说着话，一转眼人就融在雪里了。
融在雪地了。
一些日子后，雪化后，热病病人的日子过得胜着天堂了。饭好了，我爷扯嗓唤一声，就都拿着碗，晃到西边平房前边去吃饭。想吃多少盛多少，想吃啥儿盛啥儿，稠有稠，稀有稀，有素还有荤，吃完后，到水池边上洗了碗，把碗放在一个ฐ位置上，或装在一个袋子里，挂在树上或者篮球架子上。找了个ฐ说能ม治热病的中药方แ，熬一大锅中药每人都去盛着一碗喝。有人家里送来了蒸包子，也都拿出来大伙一块儿吃。吃了饭，喝了药，然后呢，然后就不见事情了，想晒太阳晒太阳，想看电视看电视，想打扑克了找下四个人，下石子儿棋了两ä个人，蹲在避风朝阳的地方แ用力对弈就是了。
啥儿也不想。你在院子里悠悠地转，在你的床上鼾着睡，没有人管你和问你，人自由得像是草地上的蒲公英。
想回家里了，你就回到丁庄去看看。
想你的庄稼了，你就到你家田头站一站。
还想了啥儿事，带个口信你的家人一会就到学校了。